雁归国内。
太尉严士洪处理了一些公务之后,回到自己府中。就在他接近大门的时候,一个胸口有剑伤的小女孩向他扑过来,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道:“爹……快走啊……”说完,那女孩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。“婉儿!”严士洪望着血泊之中的女儿,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。过了良久,他颤抖着抬起头;在他面前不远处,楚空濛静静地站着。
阿楚身穿一袭墨绿衣裳,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,只是盯着自己剑尖的血。“你……你这反贼!”严士洪近乎歇斯底里了,拔剑指向楚空濛。然而,就在他把“贼”字说出口的瞬间,忽听“当啷”一声脆响;待响声散去,楚空濛已经把他的佩剑砍成两段,并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“青冥帮有债必还。太尉大人,这滋味如何啊?”楚空濛的表情就好像狐狸看着手中的猎物。听楚空濛说出“青冥帮”三字,严士洪一时愣住。他万万没有想到,青冥派被灭已经十二年了,居然仍有残存的弟子回来清算。忍着咽喉被扼住的剧痛,他吃力地问:“你……你究竟想怎样?”
阿楚先是默不作答;片刻之后,他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,开口道:“奈浥尘——她在哪?”
起初,严士洪对那个名字还感到陌生。稍作思索,他才猛然想起,“奈浥尘”是那个女人的本名啊。那一瞬间,他什么都明白了。他满含厌恶和轻蔑地一笑。“闹半天,原来你是为了一个女人。你有那么大能耐,居然还没法在这座小小府邸里,找出一个她么?”楚空濛冷冷地说道:“我只让你回答我她在哪,没让你问问题。”阿楚的语气虽然很有压迫感,却也隐隐透着一丝气急败坏。
当年,奈浥尘被清洗记忆,协助武林正派剿灭了自己的师门。然而,一些机缘巧合,却让她想起了所有。她终于意识到,自己杀死的,都是曾经至亲的人,大为崩溃。万念俱灰之下,她心甘情愿被楚空濛捅了一剑。阿楚本以为她死了,殊不知她仅仅是昏迷了。严士洪发现了醒来之后的她;那时她已经成了一个疯婆子。士洪命人将她捆了回府,用一种名为“鲛珠”的药抑制她的狂性。“鲛珠,”让浥尘彻底变为一块无法思考的木头。不久,浥尘伤势复元,士洪把她当做刀来使了。
从那时起,人人都对浥尘谈之色变;就连士洪自己也有些害怕,只有极其必要的时候才动用这条恶犬。没想到,现在楚空濛竟主动提出要见奈浥尘;在士洪眼里,这无异于自杀。
严士洪看着阿楚,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自寻死路的人。“好,”他说,“我带你去见她。”话音刚落,就被楚空濛重重地甩到了地上。
士洪引阿楚走近自己所住的楼宇内,踏过一具具他家人、仆从的尸体。不久,两人就走入了一条昏暗潮湿的地下通道。
走到某一处的时候,严士洪突然猛敲了右侧墙上的某块砖,那砖块随即陷了进去。伴随一声低抑的巨响,左侧墙的一段开始缓缓下沉;原来那段墙其实是一道暗门。随着那扇门的下降,门后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。她手执三尺青锋,那宝剑强烈的寒光正好反照到她脸上,使人看不清她的面容。但是,楚空濛确凿无疑地知道,这就是自己曾经最亲近的师姐,也是杀害自己同门的凶手;十二年的苦练,都是为了能战胜并杀死,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。
士洪冷笑说:“你可以知道,有无数武功比你还要高的人,也死在她的错漠剑下。”
“是么……”楚空濛面无表情把剑一挥,剑尖穿过了严士洪的胃部。士洪顿时感到五脏六腑都在被侵蚀。一声惨叫后,剧痛让他只能倒在地上抽搐着,动弹不得。
阿楚侧过头,欣赏了一眼士洪狰狞的表情。就在这瞬间,忽然有股凉气从他身边掠过,当他刚反应过来,浥尘的剑已经触到他咽喉。他赶紧侧身避开,却因错漠剑侧翼的气流而难以维持平衡。终于站稳了以后,他脖子上一道浅浅的伤口溢出鲜血。“可恶,她的功力竟然比当年还强了数倍。”
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快,楚空濛苦练了十二年。然而,他的速度依旧比浥尘略逊一筹。只不过,阿楚对师姐的剑法了如指掌。浥尘每次对他进攻,他就辨认出师姐所用的招式,然后用对应的破解方法抵挡之。因此,楚空濛至少还能不落下风。说来也真是讽刺,他现在用来对付浥尘的剑招,全部都是浥尘当初教会他的。
如今的浥尘已经无所谓理性了,只是出于本能,每一招都用尽了全力,丝毫不给自己有所保留;就好像熊熊燃烧的柴火一样,迅速地消耗着。她这种打法,让楚空濛也只得用上全部体力。很快,两个人都已经接近极限。空中的一次擦肩而过之后,两人皆单膝着地,紧捂着胸口,呼吸急促。那一刻,他们似乎都没有体力再动弹了。
这片刻的静止,让楚空濛终于能看清师姐的面容。她的相貌,跟当年在青冥派的时候相比,没有什么改变。可是,却有某种难以言状的东西,让阿楚深深地明白,这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奈浥尘。阿楚的内心顿时百感交集,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师姐和自己。
“细作,就是要不断地欺骗吗?”浥尘离开青冥派的前夕,年少的楚空濛这样问她。
“对。”奈浥尘的回答直截了当。
“可是师姐你不喜欢欺骗……”
浥尘摸了摸阿楚的头,淡然道:“人这一辈子,有些事情不想做也只能照做,身不由己。”楚空濛看着师姐的微笑,感到前所未有的酸楚。他掩埋了心里所有那些挽留的话,近乎哀求地问了一句:“如果我变得足够强,是不是就能让师姐你不再身不由己?”
浥尘心里一颤,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阿楚。过了片刻,她才缓缓道出三个字:“也许吧……”
浥尘那一刻的目光,楚空濛至今也忘不了。
“都是因为,我当初不够强吗……”这个想法就好像带刺的毒蔓,紧紧缠绕着楚空濛的心;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空洞。这时,他跟前的奈浥尘重新站了起来,又准备发动进攻。这一次,楚空濛却没有立刻闪避了,只是紧握剑柄。刹那之后,一片血光模糊了二人的影像;当血光散去,就看到楚空濛的剑已经穿过浥尘的胸口,而浥尘的剑刺入了阿楚肋部几分。
浥尘随即虚弱地倒在血泊中。“今后,你不会再身不由己了,师姐……”楚空濛看着血泊之中的她,神色木然,将错漠剑从自己身体拔出。
一旁,奄奄一息的士洪神情错愕。他不敢相信,居然有人能亲手杀死奈浥尘。阿楚转过身,踩着地上的血往回走。士洪企图叫住他,让他往自己心脏捅一剑,结束自己的痛苦。但是,剧痛让士洪根本无法说话了,只能看着楚空濛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。
走到无人可见的地方之后,阿楚忽然捂住胸口,吐出一口鲜血。而且,他感到额头宛如火烧一般滚烫。这已经不像是单纯的内伤,更像是某种毒素在发作了。“这,莫非是秦门的……”楚空濛感到难以置信。秦沚涟生前一直认为他对紫垣有利用价值,不可能对他下手。然而,如果不是沚涟,那会是谁呢?这一点,他无法确定;他唯一能确定的是,这种毒正在以颇快的速度扩散,自己并不能支撑很久。
“得赶紧把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了。”他默想。
与此同时,雁归国的一间客栈里。
“从这儿一直往南走,二十余里之后就到素魄山了,”店主对一位问路的客人答道,“不过,您去那里作甚?那是流霜派的山头。流霜派的何掌门,向来不允许外人接近她的地盘。”那年轻的客人笑了一下,说:“我是为了,替我妻子回一趟家。”说完,他转身走出了店门,看着街道的车水马龙。
他正是攸宁。
眼前的一切,跟望舒口中对故乡的描述完全一样。攸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。他取回自己的马匹,继续向素魄山行进了。
没过多久,攸宁已经远离了热闹繁华的地方,进入了一片没有人烟的密林。他注意到,周围开了许多洁白的栀子花。回忆起望舒说过的话,他明白,这意味着自己就快到了。
正这么想着,忽然从某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。攸宁一下子整个人定住了。他向来都不怎么喜欢小孩子,尤其害怕听到他们哭闹。不过,攸宁毕竟不是冷漠之人,他还是侧身下马,循着哭声往前走。没走多远,就看到一个女婴躺在草丛上,用破旧的襁布裹着。看上去她出生不过几天,哭声低沉而虚弱。看到攸宁靠近,那女娃似乎哭得更大声了一些。攸宁一时有点不知所措。
“啊,小丫头……”攸宁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,并无一个可以求助路人。无奈之下,他只能用一种并不太标准的抱姿将那个女婴抱了起来。小丫头并没有停止哭泣,用自己猫爪大的小手攥住了攸宁的食指。
“你是……饿了吗?”攸宁看着那孩子的脸,略尴尬地说道,“不过这个我也没办法呀……”那一刻,他是真的感到没辙。如果望舒还在的话,应付这个女娃不成问题。但是,现在只有他一个人。就凭他的能力,照顾这孩子一个时辰可能都会很狼狈了。何况,也不知要走多久,才能找到愿意收留这女婴的地方。
不过,小女孩的哭声如此令人凄凉,攸宁终究没法不管不顾。他叹了口气,将身边带着的水给那女婴喂了几口。“来,先喝点水;我带你去有人住的地方,看能不能给你弄到些吃的。”
喝了几口水,小丫头安静了不少,但攸宁的心情可丝毫不平静。他都可以想象到,之后会遇到怎样棘手的事情。
第十六章流水非无情
- 2024年04月11日
- 星期四